《 河南日报 》( 2025年04月09日 第 11 版)
□张向前
“想一想,问自己,莫打听。远去者去了远方,愿他都安心。”该来的拒绝不了,该去的挽留不住。坦然面对并祈祷,这是慈悲,也是祝福。
站在春晚舞台上的王菲,一袭白衣,体态轻盈欲飞。《世界赠予我的》自她口中缓缓淌出,历经世事的脸上波澜不惊。过了青春年少,到了一定的年龄,就会成为一个有故事的人。有欢喜,亦会有悲伤;有成功,亦会有苦难,有顺遂,亦会有挫折,谁又能逃过命运的劫。人生就似一枚硬币,没有不带正面的反面,也没有不带永恒的瞬间。歌者亦然。“看山是山,看山不是山,看山还是山”的一番轮回之后,她用歌声诉说了心绪情结。空灵优美的旋律治愈了她自己,缥缈在千万听者心里,久久缭绕。
1972年,命运跟史铁生开了个残酷的玩笑,他二十一岁,双腿慢慢失去知觉,最终瘫痪。这变故无疑将他推到人生的苦寒之地。他说:上帝为我们能够永远地追寻着活下去,而设置的一个残酷却诱人的谜语。
史铁生曾自杀三次未果。朋友们去看望他,安慰他,鼓励他。晚上朋友们走了,小台灯幽寂又喧嚣的光线里,他开始想写点什么,那是他创作欲望最初的萌生。这一写,他找到了情感的出口。他一时忘记了死,加上爱情的影子隐约招手,这一切把一个濒临绝望的生命引领出灰暗地带,一颗枯寂的心开始发芽。
“苦难既然把我推到了悬崖边缘,那么就让我在这悬崖的边缘坐下来,顺便看看悬崖下的流岚雾霭,唱支歌给你。”坐在悬崖边“歌唱”的史铁生淡定又清醒。那些豁达开阔的文字,与杜甫的诗一样,旋律沉郁宽广,回响在生命和人性的天空,绵绵不绝于耳。
我家楼栋负一楼地下车库玻璃门前,我时常看见一个坐轮椅的老人,眼望玻璃门外的天空、树木草地,如木生根恍如雕塑。他因何残疾?又在思考什么?每次瞄向他,我总会想到地坛,想到史铁生,想到史铁生那智慧的大脑和望向人类的目光,那目光悲悯又平静,渊深如水。
地下车库静能闻针掉地,我的汽车轰鸣声和开关车门的声音被放大,老人能听见,大多数时候他不理会。但偶尔会抬眼瞅我一下,目光意味深长。我把他想像成了另外一个人,在我眼里,他很具象,也很哲学。
史铁生说:“后来得了尿毒症,又开始怀念,当初长褥疮的时候。”只有被命运碾压过的人,才懂时间的慈悲。
贝多芬13岁就成为职业音乐家。26岁时,他发现听力衰退,45岁,耳朵完全失聪。数字简单干瘪,却又生动丰盈,丰盈得像枚长满毒汁的苦果。失聪,对依靠耳朵辨别音调和旋律的音乐家来说,是何等的打击和绝望!
生活如暗夜无边,贝多芬没有停下来,划着他的断桨出发。
失去听力的岁月里,他创作了许多经典作品,如《英雄交响曲》《第五交响曲》《月光奏鸣曲》《田园交响曲》等。每部作品,都是他生命的回响。贝多芬之所以能影响世界,绝不是因为他所受的苦难,而是他从苦难之中,看见不一样的东西。世界赠予我的,我无法拒绝,却可以由此通向另一个世界。“贝多芬只有一个,我成为贝多芬是因为我自己。”
1824年,贝多芬花费六年时间,创作完成了《欢乐颂》。在纳卡德剧院首演时,他亲自到场指挥。凭着惊人的记忆力,他的指挥动作与旋律无缝衔接,观众爆发出不可遏制的掌声。
我无法揣摩贝多芬当时的心境。只觉得那一刻,早已失聪的贝多芬站在舞台上,灯照耀着他,他的全身被光影包裹。他的眼里蓄满光。
舞台上的歌者,轮椅上的作家,耳聋的音乐家。世界以痛吻我,我却报之以歌。曾三次来中国的泰戈尔写过一首诗,题目叫《用生命影响生命》:
请保持你心中的信仰/因为你不知道/谁会借着你的信仰走出了迷茫/请相信自己的力量/因为你不知道/谁会因为相信你开始相信了自己……
“世界赠予我虫鸣,也赠予我雷霆……赠我一场空,又渐渐填满真感情。”在日渐熟悉的旋律中,点燃一支烟,轻吸一口,任其缭绕。白色灰烬越来越长,成就着那短暂的不朽。头脑中闪现史铁生、贝多芬的影像,泪水悄悄积满我的眼眶,世界变得模糊起来。
